思爾為雛日 高飛背母時

北面離境大堂

我把水瓶裡剩下的水倒掉,熟練地拿出護照和登機證,一手拿著手提電腦準備離境。復活節連假,即使是早上八時,等候離境的隊伍已經繞了幾圈。我瞥見圍欄外的小女孩紅著眼睛,一隻手緊緊握著比她高三四倍的爸爸,另一隻小手則打開成五字,用力向我身後的女人揮手,非常用力。媽媽一直示意小女孩和爸爸回家,她卻倔強地盯著媽媽不放,緊抿著小嘴,生怕淚水一不小就掉下來。任爸爸如何哄她,她都釘在原地不動。進入被圍板隔開的區域前,我看見小女孩止不住眼淚,哭倒在爸爸的懷內。


當體內不安份的因子越發活躍,步入離境大堂的次數亦與日俱增,別說與家人淚眼婆娑地道別,就連送行也不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。雖然是女生,但經歷多了,媽媽亦放心我到處闖蕩。對於「野孩子」的角色,我一直扮演得很出色。離開了父母的視線範圍,我就是一匹脫彊野馬,抓不回來。昔日在臺留學,過時過節難免會念及家人,但一年來竟無通過電話,更遑論視訊,最多不過是傳幾封短訊,挾著片言隻語的問候而已。


廣州火車東站

「你要好好聽舅媽的話,不許調皮知道嗎?照顧好弟弟,媽媽一個月後就回來接你們。」中一的暑假,媽媽把我弟和我丟給舅舅照顧,好讓她專心工作,也趁機讓我們遠離電腦和遊戲機。

「嫂子,你放心吧。保證把她們讓得胖胖的,別擔心。火車快到了,走吧。」舅媽一手拉著我弟,一手跟我媽揮手道別。媽媽摸了我倆的頭,偷偷把錢塞到我手裡,笑了笑就進站了。她大概沒發現我笑容比哭更難看。

我們都很喜歡舅舅一家,純白色設計的房子,大得可以打羽毛球,而舅媽對我倆的疼愛更是不言而喻。從東站走回家的路不遠亦不近,烈日當空下,我卻覺得走了好久。弟弟和舅媽正熱烈地討論午餐要吃甚麼,顯然年紀尚小的他還不懂離別的傷悲,反倒為沒人管束的自由感到開心,心情大好。自覺神色不對的我,一路上沉默不語,不敢與舅媽對到眼,不時抬起頭,生怕淚水不爭氣的落下。我覺得很糗。舅媽大概發現了我小小的心事,厚實的大手一把摟著我的肩膀,哄道:「一個月很快就過,你媽很快就回來,別傷心了。舅媽請你吃冰淇淋好嗎?」我快速地點頭,彷彿在沙漠流浪了很久的人碰見水泉般瘋狂,事實卻是被道破心事的我再也忍不住哭泣的衝動,只好借此掩飾氾濫的淚水。


誰又會想到昔日捨不得與家人分隔兩地的小女孩,如今一別家人就一兩年?看著那位倔強得可愛的小妹妹,竟幻想著十多年後的她,又會不會褪變成今天的我,又會不會想起今天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幕?《燕詩》:「思爾為雛日,高飛背母時。當時父母念,今日爾應知。」中一中文課的第一篇課文,清楚刻在心頭。雖仍未知父母之念為何,惟長大後遠走他方的雛燕,不正是今天等待登機的我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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