弟弟出國記：送行

我弟去北京了。

想一想，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獨自出國，而且去兩個月。我媽一大早就起床幫他弄早餐，確認行李都收拾好。昨天太晚睡的我，朦朧間聽到他倆的聲音，起床看了一下。好吧，其實我只是想上廁所哈哈，但瞥一瞥牆上時鐘，他還剩30分鐘就出發，於是我便坐在客廳看著他們。

我媽是個不折不扣的緊張大師。我弟昨天收拾行李，她在一旁盯著，嘴上碎碎念著一堆有的沒有的，又批評他為人太隨便，總帶些破舊衣服，又嫌他行李收拾得亂七八糟，逕自「拔刀相助」，卻惹得我弟七竅生煙，未出發先大戰了三百回，煙硝散滿一地。我們家要不冷戰，要不直接核彈攻擊，好像沒有中間點。太習慣於這種重覆性的戰爭，我連觀火的意欲都沒有，獨善其身永遠是自保的最佳方法，只是苦了沒法閉上的耳朵，被一聲聲槍砲聲轟炸。嗯，反正翌日就回復正常，就如我眼前所見的和睦畫面，何等母子情深啊!!

我想，女人天生有股難以去除的母性，好比中國人的劣根性，牢牢地刻在骨骼血脈之中。大二暑假，我去了北京一個月，原因和我弟一樣 — 學普通話。不同的是，我是選擇性的，玩樂時間佔了旅程的三分二；他是必修課，學習時間佔了旅程的三分二。因著那一個月的遊歷，儘管我已記不起某些食店、地鐵的名字，我對北京城的印象依舊深刻。這一生最怕被媽媽嘮叨的我，竟然滔滔不絕地說著各種注意事項：「有事就找袁XX(我北京的朋友)」、「記得多喝水，要喝超商買回來的水」、「過馬路要小心，北京的交通很亂」、「XXX店好好吃、YYY的東西很棒」、「到埗後先到地鐵站買一張八達通(抱歉我忘了北京的叫甚麼)」……如今回想都覺得自己很煩，但今天早上的我竟然絞盡腦汁開列清單。你看，女人啊!! 天生煩膠的動物，偏又看不慣這種天性，矛盾至此，也屬一樁煩心事。

成長於女權當道的家庭，我弟自小深明和女人作對的下場是：「你沒有好結果」。對於我媽的嘮叨，他一般都頻繁地點頭裝乖巧，其實水過鴨背，真正聽進耳內的不知道有多少。對於我媽大吼大叫的指令，他一般都敷衍了事，拖得一時得一時。對於我這個好食懶做的太后，他都隱忍不發，一手擔起了家中的大小家務(在此公開表揚，我弟是家務能手，嫁得過)。在今早被兩大太后聯手圍攻的情況下，我弟竟不疾不徐地「反說教」，一臉擔心的、語重深長地叮嚀，同一番話反覆吟誦了三遍。驀然閃過兩個月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：「我真的很擔心從北京回來以後，這個家會變很亂。」即使我再三保證會乖乖做家事、會注意各種細節以免燒了房子，甚至搬出我在台獨居時，把宿舍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證據，他仍舊半信半疑。

此刻我深信，我弟真的長大了。打從父親離世的那天起，他就擔起了照顧這個家的使命。不管他喜歡或不喜歡，家父都把重任放到他的肩膀上，而我卻越來越任性，活得像個妹妹似的。家父在世時，任他罵我嘮叨我，我都笑著把話聽完，甚少駁嘴，因為他總是嘴上罵著，手卻忍不住幫我收拾殘局。如今我弟熟知我犯賤的個性，少不免引來一番謾罵，決不縱容，此後便再難撤嬌了事。

他說：「你還是快點去台灣吧，免得在這兒阻手阻腳。」我只當作戲謔，怕是我移居台灣後，你有千萬個不捨，就好比如今你遠走北方不到一天，我竟有點想念你的責備和「篤眼篤鼻」的身影。姐是真的惦記著你的，遲遲盼不到你的消息，說不上擔心，而是忍著拿起手搶的衝動以為你忘了今早說過「到達北京後要報備」的交代。此刻身處WIFI微弱，電腦沒法連上網絡，廁所比家裡的還要小，房間擁擠得沒空間安放行李的所謂酒店的你應該無比抓狂。大陸在你心中的形像應該再次跌穿身低，但願你會盡快適應北方乾燥而污染的天氣，鼻敏感不要發作。

後記：所謂送行，我只匆匆跟他說了聲再見，連四目交投都欠奉。畢竟不是生離死別，我又慣於離別，加上網絡無遠弗屆，沒甚麼好掛心頭的。倒是我媽，把他送出大門後，看著他身影徹底遠去才甘願關上大門，甚至再三開門確認他沒有回頭，頗有戀人道別時再三回首之感。念及中六那年的世博會，我首次獨自出國之時也得到相類似的對待，零晨起床準備早餐及送上機場巴士是少不了的情節；如今出國，匆匆說聲再見，正眼也未必看一眼就關上大門了，甚覺唏噓。大概他們都習慣了我漂泊不定的本性吧。

p,s, 姐會乖乖做家務的，請放心。